A4版:文艺副刊总第3213期 >2023-03-03编印

外公的哈尔隧道
刊发日期:2023-03-03 阅读次数: 作者:
  局机关 申志远
   我曾在安六线上行走,欣赏这首铁轨绵延成的跌宕起伏交响乐,路基往往是明快清丽的乐章,铁轨穿过原野上的麦穗和花朵;桥梁往往是激昂磅礴的高潮,俯瞰着俊秀山峦和大河。但是隧道黑暗深邃,是低沉而晦涩的中场。不见五指的阴暗,空气里翻滚着灰尘,机器的轰鸣在隧道里回响放大,淹没着耳畔的人声,好不容易靠近隧道口,刺眼的光芒也让人睁不开眼睛,这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。但就是这一段段沉闷的乐章,作为谱曲者的筑路人要付出万倍的汗水才能谱成。
   绝壁、激流与巨石
   外公是1966年,作为中铁五局八处支援六处的电工,来到哈尔隧道工地的,这条大凉山深处的隧道是成昆铁路上无数隧道的其中一座,和它的兄弟姐妹们一样,6公里长的身躯始终与绝壁、激流、巨石作伴。开挖隧道充满着危险,狭窄的隧道里撞伤额头已经是家常便饭,穹顶崩落的巨石砸伤工友时有发生。
   这条隧道太长了,工人们试图在它的腹部打上一个施工的横洞,方便运输渣土,增加作业面,却惊奇地发现绝壁依着激流,没有给建设者们留下下手的空间。但这难不倒五局的建设者们,他们像千年前搭建蜀道的先民一样,向激流打下立柱,沿着绝壁一点儿一点儿地搭建起施工便道。外公曾经乘坐卡车行驶在狭窄的便道上,心慌慌地紧紧拉着座椅,因为车窗外看不到护栏,摇摇晃晃的卡车外,只有昏黄奔腾的大河,仿佛要卷走一切。
  人人都是多面手
   和如今隧道开掘的整体推进方案不同,缺少工具的建设者们将隧道施工拆成了三份——用人力和炸药一点一点挖掘出下坑道,用木梁支撑好,再用同样的方法挖掘上坑道,最后将上下坑道之间的中槽打通。在那个缺少掘进机械的年代,挖掘的每一步都离不开人力,从开挖炮眼到运输渣土,从架设顶梁到灌注水泥,工地上最缺的就是人,多一份力就早一分贯通,每个人都被催成了适应多个岗位的多面手。
   外公虽是电工,端起铁铲铲水泥,俯下身子布电线,掏出电笔搞维修,每日忙得不亦乐乎。外公甚至还开过运送渣土的电瓶车,那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,隧道里狭窄昏暗,灰尘弥漫,司机需要伸出头勉强看见前方的情况,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狭窄的隧道里支出的钢筋划伤额头。外公十二分地小心,可耳朵上还是被划上了深深的一道。但外公回想起来,却叹着十二分的幸运,“只是被划了一道,真是运气好。”
  娇贵的电瓶车
   运送渣土的电瓶车是外公最为亲切的大家伙,因为重负荷下它总是不听话地熄火。当然,熄火也不能总是怪电瓶车不给力,毕竟无论什么电路在布满灰尘又潮湿的环境里工作,总会有短路跳闸的时候。每当隧道口的工长焦急地喊着外公的名字,外公便急匆匆地拿着电工包迎着洞口的灰尘跑去。他像是一位经验老道的兽医,第一时间安抚这个大家伙的情绪。
   一两个小地方短路是家常便饭,半小时内能让它重新发动起来。最怕的是电机被烧毁,那就是三四个小时停工的大事情了,直到今天,外公依然对工地上的各种电机记忆犹新。哪家公司的产品小巧可靠,工作稳定,不出毛病,哪家公司的电机笨重娇贵,时不时给外公一个头疼的“大惊喜”,在一次又一次的赶工维修中,电工们都摸清了它们的“脾性”。
  宝贵的水泥纸
   我所工作的项目部,打印机每日都会嗡嗡地打出验收资料和技术交底,成箱的A4纸仿佛天经地义一般存在着。而对于近六十年前的工地电工来说,能找到一张方便画图的纸张,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,毕竟将成箱笨重的白纸送进大山里的工地,对那时的人们有些过于奢侈了。没有纸张的时候,电工有时只能变成古希腊的阿基米德,在泥地或沙土上用树枝画布线图,既耽误时间又不清晰明了,大家都在工地搜寻着能作为书写材料的一切物品。
   找来找去,外公和他的工友们惊奇地发现,水泥的包装袋里,除去最内侧的包裹层和最外层的编织袋,中间两层竟然藏着极其稀有的防潮纸。大家很快把这份战略物资收集起来,用在工地最为需要的地方——维修抛锚的电瓶车时,在操作台上拿出一小方纸张,画出线路图再一一对照,半小时内就让这台笨重的大家伙重新发动。在进隧道维修电缆的时候,在脚底垫上几层防潮纸,原始但有用的绝缘鞋便就此诞生。在夜里想家的歌谣里,在摇晃的煤油灯下,防潮纸上承载着建设者们写给家人的深深牵挂。
   哈尔隧道贯通的时候,工地上拉起了红绸,响起了鞭炮,工友们组织了热闹的联欢会,山东的工友打着快板,林海雪原的经典样板戏在隧道前回响,所有人都兴高采烈,所有人也都依依不舍。他们即将奔向祖国的另一片山河,继续用热血和汗水修桥筑路,谱写新的慷慨乐章。这是外公的哈尔隧道,也是每一位没有留下名字的建设者的哈尔隧道,他们用水泥浇筑的乐谱里没有署名,但每当火车穿越他们在山岭中修筑的隧道,又分明念叨着每一名五局参建者的名字,在那一声声嘹亮的鸣笛声里,在祖国的山河间回响。